景平镇中。叶伟看着霍望远去的马蹄扬起的尘土笑了笑。“走吧?我都不看了你还看啥!”他踢了踢脚边那一只瘸腿的大雁说道。其实霍望本不想走。他还想在这里同叶伟再说说话,喝几杯酒。虽然这几天,他俩并没有说多少话。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喝酒。叶伟和霍望喝酒很奇怪。他俩喝酒时似乎并不太愿意说话。只是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着。只要这么面对面坐着,就会很舒服。虽然两人差一点点就有二十年没见过了,本该有很多话要说,但还是愿意如此静静的坐着。做朋友的最高境界莫过于如此。那便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。相比于刘睿影为了不冷场而不断地寻找话题来说,显然是要自然得多。叶伟虽然嘴上说着要走。但还是看着霍望的背影离开了景平镇,重新踏上定西王域的土地后才回头。“是不是耽误你了?”叶伟忽然凭空冒了一句。脚边的瘸腿大雁抬头疑惑的看着他。相处久了,即便是牲畜也能心有灵犀。叶伟没有理它。只是再度用脚尖戳了戳那瘸腿大雁的屁股,示意它离开。这次瘸腿大雁没有任何不满,甚至连翅膀都没有支棱一下,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离开,往饭堂的后厨走去。“不耽误,想做的事早晚会做到。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差别。”一道声音响起。一袭红影落在叶伟面前。“没想到昔日的最高阴阳师‘太白’竟能够如此耐得住寂寞。”此人说道。他一身黑衣,黑衣外裹着一件大红袍。显然也是一名红袍客。但他又和先前的红袍客不同。在乐游原上被看原人杀死的红袍客身上的红袍,更像是一件外套。可以把整个身子全都罩在里面。而他身上的红袍,只是一件披风。披风只能盖得住后背,却是罩不住前身。“我早已把人间看透,还图个什么功成名就?”叶伟说道.“倒是你,何苦还要来插手这人间世俗?”叶伟接着问道。“你说你已把人间看透,难道你就没有牵绊?”此人问道。“我没有牵绊。”叶伟说道。“有!你和霍望喝酒,霍望就是你的牵绊。即便你自己一人喝酒,这酒也是你的牵绊。”此人说道。“照你这么说,只要活在世间,是不可能没有牵绊的。”叶伟说道。“没错,只要活着就有牵绊。”此人点了点头。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,何况你……”叶伟话说道一半却突然收了声。因为对方既然站在了自己面前,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。“你想在景平镇中杀了霍望?”叶伟问道。此人摇了摇头。“那你想在景平镇中杀了我?”叶伟再次问道。此人还是摇了摇头。“我是来向你要一样东西的。”此人说道。“还有什么是你铁观音得不到的?也就是五大王域的王位了吧。”叶伟笑着说道。虽然他曾经是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,但现在他只是个在景平镇中开饭馆,无聊时喝酒度日的糟老头子。“我来找你要至高阴阳师‘太白’的传承。”铁观音说道。他便是红袍客所隶属的组织,大红袍之主。只有他身上的这件大红色的披风,才是真正的大红袍。其余的那些红袍客,无非只是个象征罢了。“传承早已传人,我现在什么都不是。”叶伟摊了摊手说道。“写在纸上的传承能给,可是脑子里的传承怕是这辈子都会留下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脑子里的传承我又该如何给你?”叶伟反问道。“纸上的传承也是根据脑子里的东西写的,既然你脑子里有,自然也能再写出一份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你说的对,可惜……”叶伟说道。“可惜什么?”铁观音以为他说动了叶伟,极为迫切的问道。“可惜我没空。”叶伟说道。言毕,便拖着那一条不太灵便的左腿,朝前走去。刚踏出半步。他便看到铁观音的黑衣红袍中,闪除了一瞬金光。铁观音出剑了。他用的剑,和红袍客用的剑一样。都是金剑。只是他的金剑要比红袍客用的金剑光芒更胜。虽然金剑的金光更加耀眼。但是他的红袍却没有丝毫血腥味。相反,却隐隐传来一股栀子花香。叶伟看到他出剑,低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。他朝着自己的饭堂方向吹了一声口哨。哨声刚落,就见那瘸腿的大雁叼着后堂中的那把锈迹斑驳的柴刀,飞了过来。原来它是会飞的。景平镇中的人还以为这大雁不仅腿瘸,或许翅膀也折了。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真正飞起来过。最多是扑棱几下翅膀,上蹿下跳的闹腾。最高只能飞到饭桌或者灶台上。或许是和人待久了。这习惯便也向人类看齐。不过这轻重缓急,瘸腿大雁心中还是有数的。毕竟叶伟用哨声呼唤它的次数并不多。最开始,是叶伟在草丛中见到它时。当时它的翅膀的确是受了伤。大雁都是群居的。一同吃饭作息,一同南来北归。翅膀一旦受伤,它便无法跟上大部队的速度。只能自己孤单单的在草丛中落寞。叶伟看到它时,它刚刚经过了一夜生死拼搏。因为草丛中的野猫早就盯上了这只落单受伤的大雁。都是为了生存,谁能放过这样一顿肥美的盛宴?往常的时候,野猫只能抬头看着雁群。心里幻想一下这些大雁每日振翅飞翔,身上的筋肉该有多么的美味。现在,这美味尽在咫尺。如何能不动心?大雁失去了飞翔的能力,要比老鼠还可怜。老鼠起码还有鼠洞可以钻进去避嫌。但是大雁却是再也不能飞翔在天空之上。不过它还算是幸运。只丢掉了一只脚掌。命还是保了下来。但这只是一夜罢了。若是没有碰到叶伟,它是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今夜的。叶伟看到它时,大雁已是奄奄一息了。叶伟冲着它吹了一声口哨。显然也是惊异为何会有一只大雁孤零零的卧在草丛中。它把自己的伤腿压在羽毛下。受伤的翅膀耷拉下来,从侧面将其遮住。所以叶伟只能看到大雁身边的草丛中有血迹。叶伟伸手将其抱起。大雁挣扎着,想要再一次提起力气用自己并不尖锐的嘴去叨他的手。但它却连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。“腿断了?这可怜……”叶伟看着大雁耷拉下来的断腿自语道。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腿。叶伟最终把这只大雁带了回去。一人一雁,就如此在景平镇中生活了下来。在它的心里,叶伟的口哨声总是很急促。旁人吹口哨或许是因为心情大好。但叶伟不是。他只要在最着急的时候才会吹响口哨。叶伟对此的解释是嘴笨脑子慢。一着急就想不出应该说什么,所以只能吹一声口哨。瘸腿大雁把柴刀扔在叶伟面前。叶伟凌空握住。冲着柴刀轻轻的吹了口气。吹掉了柴刀上的落尘,却没法吹去柴刀上的铁锈。“这是你的刀?”铁观音戏谑的问道。“你不如直接问,这难道也算刀?”叶伟说道。他的嘴并不笨。脑子也并不慢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得出玩笑,自我嘲讽的人,怎么会是一个嘴笨脑子慢的人呢?或许他只是觉得语言太过于贫瘠,有时候还不如一声口哨来表达心意更加准确。“难道你这也算刀?”铁观音立马改口,重新问了一遍。叶伟咧嘴笑着。他没有想到这名动天下的铁观音竟然还是一个如此幽默的人。因为大多数人都以狠厉出名,并不懂得幽默。霍望也是名动天下。但是他就不懂得幽默。尤其是不懂得叶伟的幽默。叶伟觉得自己成为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‘太白’那几年,只看透了这人间的一个道理。那便是,幽默的人一定能名动天下,然而名动天下的人却不一定幽默。幽默的人一旦名动天下,这名一定比不幽默的人大,动的也比不幽默的人长久。用这条道理一看,铁观音的确是符合的。“我现在只有这一把刀。”叶伟说道。“你从前的刀呢?”铁观音问道。“从前的刀太长,砍柴切菜都不方便。你总不会用锄头铁锹做饭吧?”叶伟说道。“锄头铁锹做的饭味道一定不一般。”铁观音说道。叶伟的嘴咧的更大了。他觉得这铁观音当真是非同一般的懂得幽默。而且与自己还甚是合拍。只可惜,他现在却一心只要自己不能给他的东西。不然的话,叶伟倒真是想和他一起研究研究如何用这锄头和铁锹做饭。“你吃过?”叶伟问道。“我没有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若你不是拿剑对着我,我倒是愿意试一试做给你吃。”叶伟说道。他想到什么就会说出什么。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掩饰。因为他的双眼已经看透了太多,双手也浸染了太多。到如今,也着实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。“若我不是拿剑对着你,我也的确要吃一下你做的饭。不用锄头和铁锹都可以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那只要让你死心,你就肯和我一起研究研究用锄头铁锹做饭了吗?”叶伟问道。“只要能让我死心,就算是你煮屎给我吃我都愿意尝一口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尝一口可不行,你得全都吃完!”叶伟说道。“我不但会全都吃完,还会把用来煮的锅再添点水涮一涮喝了。”铁观音说道。竟是比叶伟说的还彻底。有些人对自己幽默,外在狠厉。有些人外在幽默,对自己狠厉。铁观音明显是后者。但叶伟从未见过一个人,外在狠厉,对自己也狠厉;或是外在幽默,对自己也幽默的。外在狠厉,对自己也狠厉的,是恶人。叶伟从不觉得这个世上有真正的恶人。大家只是都有自己的选择,不同的境遇罢了。外在幽默,对自己也幽默的,是傻子。叶伟也从不绝的这个世上有真正的傻子。除了先天的以外,其余的只是因为他不想懂得,懒得明白。“你要不要磨磨刀?我可以等你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不必了。”叶伟说道。“我真可以等你的。”铁观音说道。“我不是说我不必磨刀,我的意思是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块比你这金剑更好的磨刀石。”叶伟说道。铁观音也咧嘴笑了。虽然他是个很幽默的人。但他的笑点明显要比叶伟高得多。叶伟已经咧嘴笑了两次。他却是只有一次。“所以是咱俩是怎么个打法?”叶伟问道。“先让你磨刀!”铁观音说着,红袍飞扬。金剑自上而下劈出一道劲气。柴刀的刀头有一个上翘的弧度。叶伟倒转刀锋。用刀尖上这一上翘的弧度轻轻一勾,便钩住了这一道金色剑气。随即,叶伟向下一拉。这一道凌厉至极的金色剑气便像是一根筷子般,被生生折断。“不够……”叶伟看了看自己的柴刀,摇头说道。“什么不够?”铁观音问道。“力度不够,摩擦也不够。你要知道,这磨刀不但要使劲,磨刀石还得足够粗糙。尤其是对我这把锈成这样的柴刀来说,刚刚的力度和摩擦都不够。”叶伟说道。“还差多少?”铁观音问道。“至少还差一大半……具体多少,我也说不上来。毕竟这把柴刀我从来都没有磨过,只能一点点慢慢尝试。”叶伟说道。“好的。”铁观音点了点头。这哪里像是两位处于争夺之中的人?简直就像是两位好朋友在玩了一般。铁观音再度劈出一道劲气。叶伟照旧用刀尖的倒钩轻轻的勾住,而后用力一拉。“嗯?”叶伟感觉到这道剑气的坚韧成都要比上一道远胜不少。“怎么样?满意否?”铁观音仗剑问道。“比刚才好多了,可是柔韧有余刚强不足。却是还差了点……”叶伟摇了摇头说道。铁观音听了这话也漏出了为难的神色。他挠了挠头。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像他小时候初学剑法的样子。“我再试试……”铁观音说道。毕竟说了要先帮他磨刀,自然就要做到。能够名动天下的人除了幽默以外,还有一个特质就是说一不二。说了什么样,就要做到什么样。不会多一点,但也绝对不会打折扣。铁观音调整了一下用剑的姿势。甚至还一度把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。“快点儿啊!你磨蹭什么?!”叶伟不耐烦的说道。“稍微有点紧张……抱歉抱歉,就来!”铁观音说道。这场战斗没有旁观者。若是有,一定会惊异的连下巴都脱臼。曾经的五位至高阴阳师之一的‘太白’与大红袍之主铁观音对决,竟会是如此嬉闹般的开场。而且叶伟还因为铁观音出手太慢而出言责备。铁观音却自认紧张,还因为叶伟的责怪而出言道歉。话本小说都没有这样传奇的桥段。但在现实中确实真真正正的发生了。铁观音终于调整好了自身。他再度劈出一剑。这一刀剑气没有先前的势起恢弘。反而极为细小。像是绣花针,毛毛雨般。以至于叶伟根本都用不上刀尖上的倒钩。他只是略微测过刀锋,迎着这道剑气砍去。“当啷!”柴刀上的铁锈应声掉下了米粒大的一块。“有门儿!”铁观音看到铁锈掉下来后刀身上冒出的一星寒光兴奋说道。“对!有门儿!”叶伟看了看刀身高兴的说道。“但你这也太不成样子……”叶伟话锋一转说道。“又怎么啦?这不是已经掉了一块?”铁观音不解。“是掉了一块,但你看看这是多大的一块?你是不是没吃饭啊?”叶伟问道。铁观音点了点头。他今天的确是没吃饭。只喝了点景平镇中的井水。“吃饭能一粒米就吃饱吗?同样,这一粒米大的铁锈掉了,这刀何时才能磨好?你不赶时间,我可着急晚上会去做饭!我要赚钱的!”叶伟说道。“怕是把你我累死了,这刀也磨不好。”铁观音撇着嘴说道。“不如你用的剑直接把上面的铁锈都刮去?”铁观音说着便把自己的金剑递了过来。“不不不,那就没意思了。”叶伟摇着头说道。看他皱着眉,似乎是也在想着别的办法。“用你的剑磨刀,自然是剑要在你手中才算。若是我拿着直接刮去铁锈,还不如到镇中的水井井沿上磨掉。”叶伟说道。“有道理,那再来一次!”铁观音说着便又举起了剑。“当啷!”有一块铁锈应声而落。这次却比米粒稍微大了些。赶上一粒玉米粒的大小了。虽然这对于整把柴刀而言,依旧是杯水车薪。“这一块大!”铁观音激动的说道。“没错,有进步!”叶伟点头称是。“只要有进步总是好的!”铁观音说道。“可是你这进步也太慢了……上一剑是米粒,这一剑是玉米粒,你能不能进步的速度快一点,进步的跨度大一点?”叶伟埋怨道。铁观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。生死不惧的他竟然只使了这么几剑就出了一头的汗。他咬了咬压牙,接二连三,一鼓作气的劈出了五六剑。虽然每一剑都打掉了柴刀上的一块铁锈。但每一块铁锈的大小都是和玉米粒差不多。竟是再没有进步分毫。“你这柴刀有古怪!”铁观音指着叶伟说道。“有什么古怪?若是到现在都没有掉一块,那才是古怪。可是明明都已经掉了这么多,要说怪只能怪你自己的金剑。”叶伟说道。铁观音想了想,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。又觉得方才自己说的话着实有些幼稚……没奈何,只能继续出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