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0章江弦的“青年三部曲”1923年,鲁迅在京城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文艺会上发表了一篇演讲稿——《娜拉走后怎样》这篇演讲稿里的娜拉,源头来自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戏剧作品《玩偶之家》。《玩偶之家》里,女主角娜拉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,有绅士又爱她的丈夫和一群可爱的孩子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,娜拉可能会一直活在这种表象祥和的生活里。但是故事总要把真相揭开给人来看。在当时的西方社会,女性并没有作为贷款签字人的权利。然而女主人公娜拉为给自己的丈夫海尔茂治病,于是瞒着丈夫,伪造了一份父亲的签名向柯洛克斯泰贷款,这就犯下了伪造字据罪。在丈夫度过生命危险之后,她又扛下了借贷的后果,做着繁重的抄写工作还债。之后,娜拉的丈夫痊愈后升职做了经理,娜拉请丈夫为她的朋友林丹太太找一份工作,娜拉的丈夫因为忌惮下属柯洛克斯泰已久,便开除了柯洛克斯泰,顺势让林丹太太顶替了柯洛克斯泰的工作。柯洛克斯泰气不过,直接掏出了当年娜拉伪造借债的字据作为要挟。故事的冲突由此展开。在娜拉伪造签字一事暴露之前,丈夫海尔茂是一位绅士、疼爱妻子的好丈夫,他对妻子满是甜言蜜语,甚至说出:“娜拉,你不知道,我常常盼望着有桩危险的事情威胁你,好让我拼着命牺牲一切去救你。”讽刺的是,事发之后海尔茂立刻变了嘴脸。他在知情后勃然大怒,骂娜拉是“坏东西”、“罪犯”、“下贱女人”,说自己的前程全被她毁了。相比于娜拉对爱情的忠贞守护,海尔茂做出的只有辱骂对方和想办法甩脱责任。他并没有去想,娜拉这么做是为了自己才以身犯险,这样的丈夫担不起娜拉的爱。娜拉非常失望,她的丈夫原来并不是她以为的高尚且有担当的人,他因为忌惮下属的能力而借机开除下属,又因为一己私欲打发走垂危的医生好友,如今面对危险连夫妻的情分都不顾,说到底这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。娜拉这样真诚勇敢的女性,是不能容忍曾经崇拜的丈夫原来是个虚伪市井的小人的,自此,丈夫海尔茂的伟岸形象在娜拉心中轰然倒塌。即便当危机解除后,海尔茂又立刻恢复了对娜拉的甜言蜜语。但娜拉不能欺骗自己装作什么也没看清,也不再把丈夫当做心灵的支柱。她认清了自己在家庭中“玩偶”般从属于丈夫的地位,最终断然出走。《玩偶之家》在这里落幕。门一摔,剧终了。而娜拉出走以后会怎么样呢?易卜生没有留下答案,他甚至轻描淡写:“我写那篇并不是这意思,我不过是做诗。”在鲁迅看来,易卜生这种作诗的人,他写东西不是为社会提出问题来代为解答,而是像是黄莺那样,因为他自己要歌唱,所以他歌唱,不是要唱给人们听得有趣,有益。鲁迅先生分析说,娜拉出走以后只有两条路:“不是堕落,就是回来。”“因为如果是一匹小鸟,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,而一出笼门,外面便又有鹰,有猫,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;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,忘却了飞翔,也诚然是无路可以走。还有一条,就是饿死了,但饿死已经离开了生活,更无所谓问题,所以也不是什么路。”由先生这次演讲开始,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,中国作家们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:“娜拉出走以后该怎么办?”而阎纲不愧为文学大师,看文章一针见血,从江弦的这篇《无主题变奏》之中,不仅看到了《围城》的方鸿渐,还敏锐的捕捉到江弦在“娜拉”这个问题上的思考。江弦的思考是放弃革命的激情,以放荡对抗已经逝去的激情和普遍出现的庸俗,又以平庸取代放荡,以对抗庸俗。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。这是中国小说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面貌。阎纲的这一篇《文学中的多余者——读‘无主题变奏’随想录》,《城》的编辑们读的那叫一个叹为观止。“原来江弦这篇文章之中还藏着这样的深意,读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出来。”“对啊,《围城》,这小说我也曾经读过,我说这篇《无主题变奏》里怎么有种熟悉的味道,这份渊源原来是来自这里。”编辑部的小张一脸诧异,“看完这些大师们的文学评论,我感觉这这篇小说都白读了,你们说,我自己读的时候怎么没读出来这些?”“那多正常。”年纪大一些的老同志笑了笑,“是因为江弦这篇小说的层次写的太深了,这就跟挖矿似得,要一层一层的往下深挖,越挖摆在我们面前的东西就越多,但凡是优秀的小说,都有这样子的特点。”“精彩!”一名编辑忍不住鼓起了掌,“我真觉得江弦现在写东西,真的都是带着一份鲁迅先生的思考在里面的。”“是啊。”另一名编辑也赞同,“之前我在一篇评论里,就看到有人提出过,江弦所写的这个老q的形象,是想将其塑造成一个和阿q一样经典的角色。看了阎纲同志的评论以后才发现,他还和鲁迅先生一样,对‘娜拉出走以后该怎么办’进行了思考,假以时日的话,江弦未必不能成为咱们当代的又一个‘鲁迅’。”“当代鲁迅”这话虽然说的惊世骇俗,但还是得到了在场很多编辑的赞同。“你们这么说,但人家江弦老师可没想用‘鲁迅先生’的名号来标榜自己。”一名编辑开口道:“喏,这是江老师刚寄来的创作谈。”“创作谈?”“怎么不早说。”“我看看。”一句话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,在编辑部里掀起巨大轰动。老周眼疾手快,第一个拿到这份江弦寄来的创作谈,铺在桌上一看。“‘无主题变奏’创作始末!”在文章一开始,江弦先讲了讲自己的人生经历巴拉巴拉。说自己出生在京城,是地道的京城人。后来去插队,在那儿没完没了地吃土豆,因为没别的可吃,在那儿把一生的土豆都吃完了,至今都没法再吃了。回来以后,就成了“待业青年”,四处叮叮当当揽活儿,有活儿干几天,没活儿歇几天。江弦说这样的工作也挺自在的,可是渐渐地,他受到了刺激,刺激来自一些朋友,“发小”。因为那时候没人歇着,不是考大学,就是上夜校,好像不上学就对不起谁似得。朋友一见面就说:你怎么还干这个?一点儿不求上进?就当一辈子待业青年?可江弦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。“人各有各的生存价值,何必要和大家一个样?为什么要用别人的价值来判断我的?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看书、写作.这就是堕落吗?这就低人一等?非要把三教九流分成三六九等?”江弦说从那会儿开始,《无主题变奏》这个故事就一直在脑海里了。但当时全社会都是“伤痕”“反思”这样的作品,他还没这个胆量发表一篇这样的小说,也不觉得这样一部小说会有人爱看。他不敢去写这么一个小人物,不被主流社会所接受、所欣赏,又找不到方向。《无主题变奏》这篇小说,那会儿写了个潦草,也没拿给过人看,等后来他成名以后,干脆又把这档子事儿排到了后面,感觉自己有太多更重要的东西可发表了。《无主题变奏》这篇从文学上看缺点很多的文章,实在是拿不出手。可是这些年,看着社会上,一方面是无所适从的年轻人,一方面又是“招摇撞骗”“道德绑架”的精神导师,江弦忽然觉得应该把这篇文章拿出来晒晒。别人都在说“今天的中国青年没有玩世不恭的权利。”江弦不觉得这么讲不对,因为“我们所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环境?十几亿人口,要吃饭,要生存,要发展,要繁荣!要在今天和明天的世界上,找到中华民族应当占有的一个位置。”但他只想告诉年轻人:“人活着各有其社会位置,很难互相衡量。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说你,而是你自己的感受。”“当时赶着上学的那些朋友,今天又全在忙着挣钱。钱,我不是不想,我也想穿好的、住洋房、开汽车。”“我现在说这话有点儿大言不惭,因为我很幸运的得到了这些,可在我看来,如果当初要为此付出、牺牲的那些我认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,那就是那点儿自由、闲散,我是决计不肯去交换的。”“.”“写的真好!”编辑老周看的那叫一个精神抖擞。“以前发表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的时候不是都说,江弦是最懂青年人的作家么?”“照我看,这话说的真是没错,这话说的太特么对了!”“要我看,江弦的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、《你别无选择》,加上这一篇《无主题变奏》,可以一块儿组成一个系列,就叫‘青年三部曲’!”“好主意,美国人把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当做无数美国青年的‘救命神书’,照我看,江弦这个‘青年三部曲’,也能被当做咱们中国当代青年们的‘救命神书’。”“好想法!”《城》的主编苏晨站旁边听了半天,听着这个提议,登时眼前一亮。“这样,咱们准备准备,我去找江弦商量一下,咱们下一期,就做一期专号,刊登这个江弦的‘青年三部曲’,全文刊发这三篇小说,再整理一些文学界对这三篇小说的重要评论。”“那这一期‘青年三部曲’的专号,肯定能再创下一波新的发行记录!”有编辑激动说。有了这个计划,《城》的编辑部成员们又是一阵亢奋。另一边,江弦也很快接到了《城》的电话,听来了这个“青年三部曲”的事情。“青年三部曲?”“有点儿意思。”对任何一名成名作家来说,似乎都有着属于自己的“三部曲”:托尔斯泰的自传体三部曲:《童年》、《少年》、《青年》。但丁的《神曲》三部曲:《地狱》、《炼狱》、《天堂》。巴尔扎克的《幻灭》三部曲:《两诗人》、《外省伟人的巴黎》、《发明家的苦恼》。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:《童年》、《在人间》、《我的大学》。巴金的激流三部曲:《家》、《春》、《秋》。以及他的爱情三部曲:《雾》、《雨》、《电》。江弦写作这么久,因为合成的关系,一直都是独立发表作品,没有做过什么系列小说。没想到这次误打误撞,竟然让《城》给他捣鼓出这么个“青年三部曲”。而这三部小说,放眼整个中国当代文学作品,也是最适合组成“青年三部曲”的三部小说了。说他们是“青年三部曲”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。因为整整几代的青年人,都从这三部小说之中获取了鼓舞和力量。《城》要做这个专号,江弦欣然答应下来。他当然明白,把“青年三部曲”做杂志专号的话,相比于出版这么一套“青年三部曲”的丛书,会让他少赚很多的钱。但对于如今的江弦来说,计算一下他现在的资产,这笔稿费他已经不太能放在眼里了。就像是他如今在刊物上发表小说。他完全能以出版的方式发表,赚取更大的利润,却非要在刊物上发行。相比于稿费,江弦更在意稿费之外的别的收获,那就是自身名气的提升。在知名刊物上发表作品所带来的名气提升效果一定是大于出版的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发表小说在刊物上,不仅可以提高作品的可信度和权威性,也可以为作家本身带来更广泛的认可和影响力。这份好处是钱都买不来的。(本章完)